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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德久 南宋 · 朱熹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八二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六一
疾病益侵,气痞足弱,不能屈伸。
屏居无事,尚能读书,而以病故,不能俯伏几案。
所幸犹有一二朋友早晚讲论,少足为慰耳。
引年告老,昨以乡闾横议,官吏过忧,久不得上,至烦台评播告,后乃得之
尸居馀气,何足为世重轻?
而每烦当路注意如此,既以自叹,又自笑也。
《二陆祠记》甚佳,此题目本不好做,想亦只得且如此说过耳。
幕中无事,尽可读书,不知比来作何功夫?
因书幸略及之也。
武成》错简,寻常如何读?
韩退之《与大颠书》,欧苏之论孰当?
因风幸及之。
韩文公大颠1197年 南宋 · 朱熹
 出处:全唐文卷五百五十四、全宋文卷五六四四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七一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
今按,杭本不知何人所注,疑袁自书也。
更以跋尾参之,其记欧公之语不谬矣。
东坡《杂说》乃云:「韩退之喜大颠如喜澄观、文畅意,非信佛法也。
而或者妄撰退之大颠书,其词凡鄙,虽退之家奴仆亦无此语。
今一士人又于其末妄题云『欧阳永叔谓此文非退之不能作』,又诬永叔矣」。
苏公此语,盖但见集注之出于或人,而未见跋尾之为欧公亲笔也。
二公皆号一代文宗,而其去取不同如此,览者不能无惑。
然方氏尽载欧语而略不及苏说,其意可见。
吕伯恭,乃于《文鉴》特著苏说,以备乙览,则其同异之间,又益后人之惑矣。
以余考之,所传三书,最后一篇实有不成文理处。
但深味其间语意一二,文势抑扬,则恐欧、袁、方意诚不为过。
但意或是旧本亡逸,僧徒所记不真,致有脱误。
欧公特观其大概,故但取其所可取而未暇及其所可疑。
苏公乃觉其所可疑,然亦不能察其为误,而直斥以为凡鄙。
所以其论虽各有以,而皆未能无所未尽也。
若乃后之君子,则又往往不能究其本根,其附欧说者既未必深知其所以为可信,其主苏氏者亦未必果以其说为然也。
徒幸其言可为韩公解纷,若有补于世教,故特表而出之耳。
皆非可与言实事而求是者也。
至如方氏,虽附欧说,然亦未免曲为韩讳。
殊不知其言既曰:「久闻道德,侧承道高」,又曰:「所示广大深迥,非造次可谕」,又曰:「论甚宏博」,安得谓初无崇信其说之意耶?
韩公之事,余于答孟简书已论其详矣,故不复论。
特从方本载此三书于别集,并录欧公二语而附苏说、方说于其后,且为全载书文于此,而考其同异,订其谬误如左方。
以为读者以此观之,则其决为韩公之文而非它人之所能作无疑矣。
启:孟夏渐热,惟道体和安。
弊劣无谓,坐事贬官。
到此久闻道德,窃思见颜。
缘昨来未获参谒,傥能暂垂见过,实为至幸。
已帖县令具人船奉迎,日久伫瞻。
不宣。
某白。
启:海上穷处,无与话言。
侧承道高,思获披接,专辄有此咨屈。
惠能降谕(「惠」字疑衍,或下有「然」字而并在「字之下。),非所敢望也。
至此一二日,却归高居,亦无不可。
旦夕渴望,不宣。
某白。
愈启:惠匀至,辱答问,珍悚无已。
所示广大深迥,非造次可谕。
《易》大传曰:「书不尽言,言不尽意」,然则圣人之意,其终不可得而见耶?
如此而论,读来一百遍(「一」字疑衍。苏氏所谓凡鄙,盖指此等处耳。),不如亲颜色,随问而对之易了。
此旬来晴明,旦夕不甚热,傥能乘闲一访,幸甚。
旦夕驰望。
愈闻道无凝滞,行止系缚,苟非所恋著,则山林闲寂与城郭无易。
大颠师论甚宏博,而必守山林,义不至城郭,自激修行,独立空旷无累之地者,非通道也。
劳于一水,安于所识,道固如是(「识」疑当作「适」,犹言便也。「虽适之安」之语,用字略同。言一水虽劳,而既来则当随其所便,无处不安也。道固如是,即所以结上文「道无凝滞」之意也。)
不宣。
某顿首。
按:韩公之于大颠,既闻其语,而为礼益恭如此。「虽适」之「虽」恐当作「唯」。
象山区禅师寰中 明 · 郑真
七言律诗 押先韵
尊师不见已多年,梦绕蓬莱瀚海天。
杖锡行随云共远,牟尼光对月同圆。
许询自欲酬支遁韩愈终当友大颠
老我归寻丘壑趣,灵山席上定参禅。
劝书第一(并叙) 北宋 · 释契嵩
 出处:全宋文卷七六九、《镡津文集》卷一
余五书出未逾月,客有踵门而谓曰:「仆粗闻大道,适视若《广原教》可谓涉道之深矣,《劝书》者盖其警世之渐也。
大凡学者必先浅而后深,欲其不烦而易就也。
若今先《广教》而后《劝书》,仆不识其何谓也」。
曰:「此吾无他义例,第以兹《原教》、《广原教》相因而作,故以其相次而列之耳」。
客曰:「仆固欲公擢《劝书》于前,而排《广教》于后,使夫观之者先后有序,沿浅而及奥,不亦善乎」?
余然之矣,而客又请之曰:「若五书虽各有其目也,未若统而名之,俾其流百世而不相离,不亦益善乎」?
余从而谢其客曰:「今夫󲦤绅先生厌吾道者殷矣,而子独好以助之,子可谓笃道而公于为善矣」。
即为其命工移易乎二说,增为三帙,总五书而名之曰《辅教编》。
潜子为《劝书》,或曰:「何以劝乎」?
曰:「劝夫君子者自信其心,然后事其名为然也。
古之圣人有曰佛者,先得乎人心之至正者,乃欲推此与天下同之;
而天下学者反不能自信其心之然,遂毅然相与排佛之说以务其名,吾尝为其悲之。
夫人生名孰诚于心?
今忽其诚说而徇乎区区之名,惑亦甚矣。
夫心也者,圣人道义之本也;
名也者,圣人劝善之权也。
务其权而其本不审,其为善果善乎?
其为道义果义乎?
今学者以适义为理,以行义为道,此但外事中节之道理也,未预乎圣人之大道也、大理也。
大理也者,固常道之主也。
凡物不自其主而为,为之果当乎?
汉人有号牟子者,尝著书以谕佛道,曰:『道之为物也,居家可以事亲,宰国可以治民,独立可以治身,履而行之则充乎天地』。
此盖言乎世道者资佛道而为其根本者也。
夫君子治世之书,颇尝知其心之然乎?
知之而茍排之,是乃自欺其心也。
然此不直人心之然也,天地之心亦然,鬼神异类之心皆然,而天地鬼神益不可以此而欺之也。
然此虽概见百家之书,而百家者未始尽之,佛乃穷深极微以究乎死生之变,以通乎神明之往来,乃至于大妙。
故世俗以其法事于天地而天地应之,以其书要于鬼神而鬼神顺之。
至乎四海之人以其说而舍恶从善者,不待爵赏之劝,斐然趋以自化。
此无他也,盖推其大诚与天地万物同,而天人鬼神自然相感而然也」。
曰:「此吾知之矣,姑从吾名教乃尔也」。
曰:「夫欲其名劝之,但诚于为善,则为圣人之徒固已至矣,何必资斥佛乃贤邪?
今有人,日为善物于此,为之既专,及寝则梦其所为,宛然当尔,则其人以名梦乎?
以魂梦邪?
是必以魂而梦之也。
如此,则善恶常与心相亲,柰何徒以名夸世俗而不顾其心魄乎!
君子自重轻果如何哉!
韩子以佛法独盛,而恶时俗奉之不以其方,虽以书抑之,至其道本,而韩亦颇推之。
故其《送高闲序》曰:『今闲师浮图氏,一死生,解外胶,是其心必泊然无于所起,其于世必澹然无于所嗜』。
称乎大颠,则曰『颇聪明,识道理』,又曰『实能外形骸,以理自胜,不为事物侵乱』。
韩氏之心,于佛亦有所善乎。
大颠禅书亦谓韩子尝相问其法,此必然也。
逮其为《绛州刺史马府君行状》,乃曰:『司徒公之薨也,刺臂出血,书佛经千馀言,期以报德』。
又曰:『其居丧有过人行』。
又曰:『掇其大者为行状,托立言之君子而图其不朽焉』。
是岂尽乎为佛之事者邪?
韩子贤人也,临事制变,当自有权道。
方其让老氏,则曰:『其见小也,坐井观天曰天小者,天罪也』。
又曰:『圣人无常师。
苌弘、师襄、老聃、郯子之徒,其贤不及孔子孔子三人行必有我师』。
是亦谓孔子而师老聃也,与夫《曾子问》,司马迁所谓孔子问礼于老聃类也。
老子固薄礼者也,岂专言礼乎?
是亦在其道也。
太史公之书,则孔子闻道于老子详矣。
孟子故摈夫为杨、墨者,而韩子则与墨,曰:『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,不相用不足为孔、墨』。
儒者不尚说乎死生鬼神之事,而韩子《原鬼》称乎罗池柳子厚之神奇而不疑。
韩子何尝胶于一端而不自通邪?
韩谓圣贤也,岂其是非不定而言之反覆,盖鉴在其心,抑之扬之,或时而然也。
后世当求之韩心,不必随其语也」。
曰:「吾于吾儒之书,见其心亦久矣,及见李氏《复性》之说,益自发明,无取于佛也」。
曰:「止渴不必柬井而饮,充饥不必择庖而食。
得子审其心,为善不乱可也,岂抑人必从于我?
不然也。
他书虽见乎性命之说,大较恐亦有所未尽者也。
吾视本朝所撰《高僧传》,谓李习之尝闻法于道人惟俨
及取李之书详之,其微旨诚若得于佛经,但其文字与援引为异耳。
然佛亦稍资诸君之发明乎」。
曰:「虽然,子盍尽子之道欤」?
曰:「于此,吾且欲诸君之易晓耳,遽尽吾道,则恐世诞吾言而益不信也。
勿已,幸视吾书曰《广原教》者可详也」。
非韩下 其一 非韩第十四 北宋 · 释契嵩
 出处:全宋文卷七七八
韩子为赠绛州刺史马汇之行状曰:「司徒公之薨也,刺臂血书佛经千馀言,期以报德」。
又曰:「其居丧有过人行」。
又曰:「愈既世通家,详闻其世系事业,从少府请掇其大者为行状,托立言之君子而图其不朽焉」。
马汇者,盖北平郡司徒马遂之长子也。
司徒公之薨者,乃其在父之丧也。
刺臂出血书佛经者,在韩子当辩,乃从而称之,韩子殆始识知乎佛经欤。
夫父母之德,昊天罔极,而孰可报之。
今曰「期以报德」,韩子其乃知佛之法有所至乎。
曰「其居丧有过人行」,是亦高其能行佛之事也。
曰「掇其大者以为行状,托立言之君子而图其不朽焉」者,韩子亦欲人皆劝而从事于佛乎。
吾考韩子为行状时,其年已三十四五,立朝近作博士御史矣。
韩子自谓素读书著文,其杨墨释老之学无所入其心。
至此乃善为佛氏之事,岂韩子既壮,精神明盛,始见道理,乃觉佛说之为至耶?
其后之虽稍辩佛,将外专儒以护其名,而内终默重其道妙乎?
不然,何彻至老,以道理与大颠相善之殷勤而如彼也?
夫佛乃人之至本者也,其可毁乎?
毁之,适足以自损,于佛何所伤也?
虽然,《原道》先摈佛,何其太过,而行状推佛何其专也欤?
亦不恒其德矣。
非韩下 其四 非韩第十七 北宋 · 释契嵩
 出处:全宋文卷七七八
韩子《与孟简尚书书》曰:「来示云,有人传愈近少奉释氏者,传者之妄也。
潮州时,有一老僧号大颠,颇聪明,识道理,实能外形骸,以理自胜,不为事物侵乱
要自以为难得,因与往来。
及祭神至海上,遂造其庐。
及来袁州,留衣与之别,乃人之情,崇信其法,求福田利益也」。
噫,韩子虽强为之言,务欲自掩,岂觉其言愈多而其迹愈见?
韩子大颠实能外形骸而以理自胜,不为事物侵乱也者,韩子虽谓人情且尔,亦何免己信其法也矣。
夫佛教至论乎福田利益者,正以顺理为福,得性如法,不为外物所惑为最利益也。
韩子大颠游,其预谈理论性,已厕其福田利益矣。
韩子何不思以为感,乃复云云。
吾少时读大颠禅师书,见其谓韩子尝问大颠曰:「云何为道」?
大颠即默然,良久,韩子未及谕旨。
其弟子三平者遂击其床,大颠顾谓三平何为,三平曰:「先以定动,后以智拔」。
韩子即曰:「愈虽问道于师,乃在此上人处得入」。
遂拜之。
以斯验韩子所谓以理自胜者是也。
韩子虽巧说多端,欲护其儒名,亦何以逃识者之所见笑耶?
大凡事不知即已,不信即休,乌有知其道之如此,信其徒之如是,而反排其师,忍毁其法?
君子处心岂当然乎?
大颠者,佛之弟子也;
佛者,大颠之师也。
夫弟子之道,固从其师之所得也。
韩子善其弟子之道,而必斥其师,犹重人子孙之义方,而轻其祖祢,孰谓韩子知礼乎?
又曰:「积善积恶,殃庆各自以其类至。
何有去圣人之道,舍先王之法,而从夷狄之教以求福利也」?
韩子未之思也。
夫圣人之道,善而已矣;
先王之法,治而已矣。
佛以五戒劝世,岂欲其乱耶?
佛以十善导人,岂欲其恶乎?
《书》曰:「为善不同,同归于治」。
是岂不然哉?
若其教人解情妄,捐身世,修洁乎神明,此乃吾佛大圣人之大观,治其大患,以神道设教者也。
其为善抑又至矣深矣,广大悉备矣,不可以世道辄较也。
孔子曰:「君子之于天下也,无适也,无莫也,义之与比」。
义也者理也,谓君子理当即与,不专此,不蔑彼。
韩子徒见佛教之迹,不睹乎佛教圣人之所以为教之理,宜其茍排佛老也。
文中子曰:「观极谠议,知佛教可以一矣」。
此固韩子之不知也。
又曰:「且彼佛者果何人哉?
其行事类君子耶
小人
若君子也,必不妄加祸于守道之人;
如小人也,其身已死,其鬼不灵」。
云云。
此乃韩子疑之之甚也。
既未决其类君子小人,乌可辄便毁佛
其闾巷凡庸之人最为无识,欲相诟辱也,犹知先探彼所短果可骂者,乃始骂而扬之。
韩子疑佛,未辨其类君子之长、小人之短,便酷诋之,不亦暴而妄乎哉!
几不若彼闾巷之人为意之审也。
谓佛为大圣人犹不足以尽佛,况君子小人
虽古今愚鄙之人,皆知佛可类夫君子小人,而韩子独以君子小人类佛,又况疑之而自不决乎?
诚可笑也!
又曰:「天地神祇,昭布森列,可诬也,又肯令其鬼行胸臆,作威福于其间哉」?
夫天地神祇诚不可诬,固如韩子之言,但其欲赖天地神祇,不令鬼作威福,此又韩子识理不至也。
茍自知其所知诣理,理当斥,斥之,理不当斥,则不斥。
知明则不待外助,理当则天地自顺,吾辈于事是非抑扬,特资此矣,不类韩子外引神祇以为咒矢而赖之也。
《易》曰:「先天而天弗违,后天而奉天时」。
天且弗违,况于人乎?
况于鬼神乎?
韩子之徒何尝彷佛见乎圣人之心
刘煦《唐书》谓韩辈抵排佛老,于道未弘,诚不私也,史臣之是非不谬也矣。
非韩上 非韩第一 北宋 · 释契嵩
 出处:全宋文卷七七六、《镡津文集》卷一七
叙曰:非韩子者,公非也。质于经,以天下至当为之是,如俗用爱恶相攻。必至圣至贤,乃信吾说之不苟也。其书三十篇,仅三万馀言。
韩子议论拘且浅,不及儒之至道可辩。
予始见其目曰《原道》,徐视其所谓「仁与义为定名,道与德为虚位」,考其意正以仁义人事必有,乃曰仁与义为定名;
道德本无,缘仁义致尔,乃曰道与德为虚位。
此说特韩子思之不精也。
夫缘仁义而致道德,苟非仁义,自无道德,焉得其虚位?
果有仁义,以由以足,道德岂为虚耶?
道德既为虚位,是道不可原也,何必曰「原道」?
《舜典》曰「敬敷五教」,盖仁义五常之谓也。
韩子果专仁义,目其书曰《原教》可也,是亦韩子之不知考经也。
其曰:「博爱之谓仁,行而宜之之谓义,由是而之焉之谓道,足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」。
夫道德仁义四者,乃圣人立教之大端也,其先后次第有义有理,安可改易?
虽道德之小者,如道谓才艺,德谓行善,亦道德处其先。
彼曰仁义之道者,彼且散说,取其语便,道或次下耳,自古未始有四者连出而道德处其后也。
《曲礼》曰:「道德仁义,非礼不成」。
《说卦》曰:「和顺道德,而理于义」。
《论语》曰:「志于道,据于德,依于仁,游于义」。
《礼运》曰:「义者艺之分,仁之节也。
协于艺,讲于仁,得之者强」。
此明游于义者,乃圣人用义之深旨耳。
扬子曰:「道以导之,德以得之,仁以人之,义以宜之」。
老子虽儒者不取,其称儒亦曰:「道而后德,德而后仁,仁而后义,道先开通」。
释曰:开通即《系辞》云「开物成务」,又曰「通天下之志」是也。
由开通方得其理,故德次之;
得理为善,以恩爱惠物,而仁次之;
既仁且爱,必裁断合宜,而义又次之。
道德仁义相因而有之,其本末义理如此。
圣人为经,定其先后,盖存其大义耳。
韩子戾经,先仁义而后道德,臆说比夫开通得理,不乃颠倒僻纡无谓邪?
然儒之道德,固有其小者大者焉。
小者如《曲礼》别义一说道谓才艺,德为行善,在己是也。
大者如《系辞》「一阴一阳之谓道。
继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
仁者见之谓之仁,智者见之谓之智。
百姓日用而不知,故君子之道鲜矣」,《说卦》曰「昔者圣人之作《易》也,将以顺性命之理。
立天之道,曰阴与阳;
立地之道,曰柔与刚;
立人之道,曰仁与义」,《中庸》曰「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」是也。
《系辞》以其在阴阳而妙之者为道,人则禀道以成性。
仁者智者虽资道而见仁智,遂滞执乎仁智之见。
百姓虽日用乎道,而茫知是道。
故圣人之道显明,为昧少耳。
然圣人之道岂止乎仁义而已矣。
《说卦》以性命之理,即至神之理也,天地万物莫不与之。
故圣人作《易》重卦,顺从此理,乃立天地人三才之道。
天道资始,则有阴有阳;
地道成形,则有柔有刚;
人道情性,则有仁有义,乃资道而有之也。
《中庸》以循率此性乃谓之道,修治此道乃谓之教。
教则仁义五常也,是岂道止仁义,而仁义之先果无道乎?
若《说卦》者,若《论语》者,若《曲礼》之别义者,若老子扬子者,其所谓道德,皆此之大道也。
然是道德,在《礼》则中庸也、诚明也,在《书》则《洪范》皇极也,在《诗》则「思无邪」也,在《春秋》则列圣大中之道也。
孔子曾子曰:「参乎,吾道一以贯之」。
曾子曰:「唯」。
又谓子贡曰:「非也,予一以贯之」。
曾子缘弟子问之,而曾子以其弟子小子未足以尽道,故以近道者谕之,乃对之曰:「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矣」。
曾子盖用《中庸》所谓「忠恕去道不远」之意也。
后儒不通,便以忠恕遂为一贯,误矣。
《系辞》曰:「天下之动贞夫一」。
又曰:「一致而百虑」。
《礼运》曰:「礼必本于太一」。
《中庸》曰:「其为物不二,其生物也不测」。
以此较而例诸,乌得以忠恕而辄为其一贯乎?
颜渊喟叹曰:「仰之而弥高,钻之而弥坚。
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。
夫子循循然善诱人」。
颜子正谓圣人以此一贯之道教人,循循然有其次绪,是为善进劝于人也。
此明圣人唯以诚明大道开通一理为其教,元为众善百行之本。
《中庸》曰:「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」。
岂不然乎?
于此辄三本略经,正以仁义二者曲为其道德,其于圣人之法岂不阙如?
《中庸》曰:「道之不行,我知之矣,贤者过而不肖者不及」。
兹谓贤智之人忽道,而所以为过也,愚不肖辈远道,而所以为不及也。
韩子忘本,岂不为过乎?
轻亡至道而原道,欲道之辩明,是亦惑也。
《系辞》所谓仁智云者,为昧道执滞其见,致乃圣人之道衰少不备显。
韩子局仁义而为其道德者,正《系辞》所患也。
夫义乃情之善者矣,于道德为次。
以情,则罕有必正而不失。
故《论语》曰:「大德不踰闲,小德出入可也」。
又曰:「赐也过,商也不及」。
又曰:「色取人而行违,居之不疑」。
《表记》:「子曰:仁有三,与仁同功而异情。
与仁同功,其仁未可知也;
与仁同过,然后其仁可知也」。
《庄子》曰:「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」。
其欲偏以仁义而为可乎?
子贡、子夏为仁义之贤者,犹有过与不及,况其不如赐与商者,后世何可胜数?
此乌得不究大本,与人教其以道德而正其为善乎?
《中庸》曰:「道其不行矣夫」!
是乃圣人悯伤其不与至道至德而教人也。
或曰:韩子先仁义而次道德者,盖专人事而欲别异乎佛老虚无之道德耳。
曰:昔圣人作《易》以正乎天道人事,而虚无者最为其元。
苟异虚无之道,则十翼、六十四卦乃非儒者之书,伏羲、文王、孔子治《易》之九圣人亦非儒者之师宗也。
孔子非儒宗师可乎?
果尔,则韩子未始读《易》。
《易》尤为儒之大经,不知《易》而谓圣贤之儒,吾不信也。
其曰:「老子之小仁义,非毁之也,其见者小也。
坐井而观天,曰天小者,天罪也」。
老子曰:「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」。
此诚不毁小仁义也,盖为道德与仁义,为治有隆杀,而其功有优劣耳。
夫明此,不若以《礼运》较。
孔子曰:「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,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。
故人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」。
又曰:「谋闭而不兴,盗窃乱贼而不作,故外通而不闭,是谓大同」。
是岂非大道与德为治而优乎?
又曰:「今大道既隐,天下为家,各亲其亲,各子其子」。
又曰:「禹、汤、文、武、成王、周公,由此其选也。
此六君子者,未有不谨于礼者也。
以著其义,以考其信,著其有过,刑仁讲让,示民有常。
如有不如此者,在埶者去,众以为殃。
是为小康」。
是岂非仁义为治,于道德为劣乎?
如此,何独老子而小仁义耶?
韩子何其不自忽儒经,而辄诮老子乎?
又曰:「老子所谓道德云者,去仁与义言之也,一人之私言也」。
韩子之言所以大不公也。
老子之所言者大道也,道果私乎?
所谓大道者,岂独老子之道,盖三皇五帝列圣之大道也。
韩子不知,徒见老氏道家,自为其流,与儒不同,欲抑而然也。
夫析老氏为之道家者,其始起于司马氏之书,而班固重之。
老子者,其实古之儒人也。
在周为主藏室之史,多知乎圣人神法之事,故孔子于礼则曰「吾闻诸老聃」。
是盖老子尝探三皇五帝之书,而得其大道之旨,乃自著书发明之。
韩子不能揣本齐末,徒欲排之,而务取诸儒名,不亦易乎?
《礼运》曰:「大道之行,与三代之英,未之逮也,而有志焉」。
郑玄解曰:「大道谓五帝时也」。
然他书多谓大道为皇道,而郑独谓五帝之时也,其意以谓虽皇与帝,其道相通故也。
《五帝本纪》而黄帝当其首,然黄帝与虙牺、神农,其实三皇,而经史但为帝者,盖皇、帝与王,古亦通称耳。
故郑谓五帝之时,而皇在其间矣。
黄帝乃三皇,处五帝之初,而冠乎尧舜,虽本末小异,而大道一也。
《系辞》曰「黄帝、尧、舜垂衣裳而天下治」,此其然也。
孔安国谓三皇之书为三坟,言大道也;
五帝之书为五典,言常道也。
孔颖达正其义曰:「皇优于帝,其道不但可常行而已,又大于常,故为坟也」。
此谓对例耳,虽少有优劣,皆乃大道,并可常行,亦引兹《礼运》大道之行「谓五帝时」为之證。
然五帝三皇之书,莫至于《易》,以《易》与《老子》较,而其道岂异乎哉?
如《系辞》曰:「天下之动,正夫一者也」。
而《老子》曰:「王侯得一以为天下正」。
此其大略也。
茍考其无思无为之理,阴阳变化之说,二书岂不皆然?
班固《汉书》曰:「老氏流者,盖出史官」。
又曰:「合于尧之克让、《易》之谦谦」。
此之谓也。
吾少闻于长者曰,老子盖承于黄帝氏者也。
及见庄周广成子曰「得吾道者上为皇,下为王」,益信老氏诚得于三皇五帝者也。
此明老子之道德者,实儒三皇五帝道德仁义之根本者也,章章然,岂出于老氏一人之私说耶?
必以老子为非,则《易》与《礼运》可燔矣,文王、孔子则为槌提仁义者也。
夫先儒之好辩者孰与孟子
孟子之时,老子之书出百有馀年矣,而庄周复与孟氏并世。
如其可排,则孟已排之矣,岂待后世之儒者辩之耶?
司马迁老子道约而易操,事少而功多。
儒者或不然,讥其先黄老而后六经,是亦不知其意也。
太史公之书,孔子即为之世家,老子即为列传,此岂尊老氏之谓耶?
盖以老氏之道乃儒之本也,所以先之者,正欲尊其本耳,茍先其人也。
子长之言,微且远矣。
韩子不能深思而远详之,辄居于先儒,乃曰:「周道衰,孔子没,火于秦,黄老于汉,佛于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魏、隋之间。
其言道德仁义者,不入于杨,则入于墨;
不入于墨,则入于老;
不入于老,则入于佛。
入于彼则出于此,入者主之,出者奴之,入者附之,出者污之」。
呜呼,何其言之不逊也如此?
其曰出入奴污,谓出于杨墨乎?
出于佛老乎?
佛老岂致人恶贱之如是耶?
夫佛法,居家者果以诚心入道,其所出远,则成乎殊胜之贤圣;
其所出近,则乃身乃心洁静慈惠,为上善人,出处闾里,则人敬之而不敢欺。
是亦人间目击常所见也,安有出者奴之污之之辱耶?
古者有帝王而入预佛法者,自东汉唐不可悉数。
唐太宗崇福寺发愿称「皇帝菩萨戒弟子」者,玄宗务佛清净、事其熏修者,是亦佛教而出,果奴乎污耶?
韩子徒以梁武为尤,而不知辱类其本朝祖宗,此岂有识虑耶?
梁武之事,吾《原教》虽顺俗稍评之,而未始剧论。
如较其舍身,于俗则过,于道则德,尔人情辄知,唯天地神明乃知之耳。
故当梁武舍身之际,而地为之振,此特非常之事,而史臣不书,而后世益不识知梁天子幽胜之意也。
其发志不同庸凡之所为,未可以奴视之也。
韩子既攘斥杨墨佛老如此矣,而其《师说》乃曰:「孔子以礼师老聃」。
其《读墨》曰:「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,不相用不足为孔墨」。
其为《绛州马府君行状》曰:「司徒公之薨也,刺臂出血,书佛经千馀言以祈报福」。
又曰:「居丧有过人行」。
其称大颠,序高闲,亦皆推述乎佛法也。
韩子何其是非不定,前后相反之如是耶?
此不唯自惑,亦乃误累后世学者矣。
佛老果是,而韩子非之,后学不辨,徒见韩子大儒而其文工,乃相慕而非之;
杨墨果,而韩子是之,学辈亦相效而是之。
夫以是而为非者,则坏人善心;
而为是者,则导人学
坏善之风,传之后世,误人之所以为心,小事也。
损刻阴德而寘增其过,不在乎身,必在其神与其子孙后世,亦可畏也。
儒有附韩子者曰:孔子但学礼于老聃氏耳,学其道也。
曰:不然,礼亦道也。
《乐记》曰:「大礼与天地同节」。
又曰:「中正无邪,礼之质也」。
《礼运》曰:「礼必本于太一」。
中正、太一,礼之质本也;
仪制上下,礼之文末也。
茍圣人但学文末,而不究乎质本,何为圣人耶?
唯圣人能文质本末备知而审举之也。
学者徒知《曾子问》孔子学礼于老聃之浅者耳,而不知《史记》老聃传孔子问礼之深明者也。
韩子虽学儒之言文,岂知礼之所以然耶?
其曰:「闻古之为民者四,今之为民者六;
古之教者处其一,今之教者处其二。
农之家一而食之家六,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,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,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」?
夫所谓教者,岂与乎天地皆出,而必定其数耶?
是亦圣人适时合宜而为之,以资乎治体者也。
然古今迭变,时益差异,未必一教而能周其万世之宜也。
昔舜当五帝之末,其时渐薄,其人渐伪。
圣人宜之,乃设五教,制五刑,各命官尸之。
而契为司徒,专布五教,遂遗后世,使率人为善,而天下有教自此始也。
周公之世,复当三王之际,其时益薄,其人益伪,而天下益难治。
圣人宜之,遂广其教法而备之,天下谓儒者之教自周公起焉。
其后孔子述而载之《诗》《书》六经,而儒之教益振。
周季,三代之政弊,善人恃术而费智,不善人假法而作伪,天下靡靡,役生伤性,而不知其自治。
老子宜其时,更以三皇五帝道德之说以救其弊,而天下遂有老子之教也。
两汉之际,视周末则愈薄愈伪,贤与愚役于智诈,纷然相半,万一虽习于老子之说,而不能甚通乎性命奥妙,推神明往来,救世积昧,指其死生之所以然,天下遂有佛之教也。
扬子曰:「夫道天然,应时而造,损益可知也」。
是岂不然哉?
夫自周秦汉魏,其薄且伪者日益滋甚,皆储积于后世之时,天其或资乃佛教以应其时,欲其相与而救世也。
不然,何天人与其相感应久且盛之如是耶?
韩子泥古不知变,而不悟佛教适时合用,乃患佛老加于儒,必欲如三代而无之,是亦其不思之甚也。
夫三皇之时无教,五帝之时无儒,及其有教有儒也,而时世人事不复如古。
假令当夏禹之时,有人或曰,古之治也,有化而无教,化则民化淳,吾欲如三皇之世,用化而不用教。
当此,无教乎?
当周秦之时,亦有人曰,古之为治用教也简,今之为治用儒也烦,烦则民劳而茍且,吾欲如五帝之世,用教而不用儒。
当是时,无儒乎?
然以其时而裁之,不可无教无儒必也矣。
比之韩子之说,欲后世之时无佛无老何以异乎?
韩子曰:「今其言曰,曷不为太古之无事?
是亦责之裘者曰,曷不为之之易也;
责饥之食者曰,曷不为饮之之易也」?
韩子其亦知后世不可专用太古之道,而讥其言之者不知乎时之宜也,益后世;
韩子欲无佛与老,何为乃自反不知其时之宜耶?
岂有所党而然耳,将欲蔽而特不见乎?
若夫四民之制,六家食用之费,吾《原教》论之详矣,今益以近事较之。
周汉而来,治天下垂至于王道者,孰与唐之太宗
贞观之间,佛与老氏,其教殊盛,其人殊繁,其食用殊广,而国之断狱,卒岁死刑者不过三十人。
东至于海,南至岭外,皆外户不闭,行旅不赍粮。
玄宗开元中天下治平,几若贞观之时,而佛老之作益盛。
是岂无佛老之人耶?
而唐天下富羡、攘窃杜绝若尔。
吾谓民穷且盗,但在其时与政,由佛老而致之也。
然佛教茍以去之,则唐之二宗以其势而去之久矣,乌得后世之人讻讻徒以空言而相訾也?
或谓韩子善摈佛老,而功侔于
较其空言实效,无乃屈于乎?
狂夫之言,何其不思也!
其曰:「今其法曰,必弃而君臣,去而父子,禁其相生养之道,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也」。
此乃韩子恶佛教人出家持戒,遂尤其词。
夫出家修道岂如是之酷耶?
夫出家者,出俗从真,臣得请于君父,肯命其子乃可,叛去而逆弃也。
持戒者唯欲其徒洁清其淫嗜之行,俗戒则容其正偶,一切断人相生养之道也。
然情之为累,淫累为谨。
三教教人慎淫,窒欲无欲,而天下犹纷然溺于淫嗜,至于丧心陷身者也。
韩子何必恐人男女之不偶,见人辟谷,遽忧其遂绝五谷之种,无乃过虑乎?
夫清净谓其性之妙,湛寂谓至静,灭谓灭其情感之累,取其顽寂死灭之谓也。
夫出家持戒者,佛用其大观耳。
圣人大观乎人间世,天地夫妇,常伦万端,皆以情爱所成,都一浮假如梦。
贪斯著斯,苦斯乐斯,荣斯辱斯,徇斯弊斯,恩爱斯,烦恼斯,以至死不觉其为大假大梦,不知其为大患,而大宁至正之妙诚乎亡矣。
出家者乃远尘绝俗,神专思一,易觉而易修。
视身无我,奚著?
视心无意,奚贪?
视有为之事不足,何必徇?
是故大宁矣,至正矣,胜德得而圣道可成也。
《语》曰:「子绝四:毋意,毋必,毋固,毋我」。
《老子》曰:「吾所以有大患者,为吾有身;
及吾无身,吾有何患」?
是二何与佛出家法,其因似是,唯大圣人皆知而究之。
使圣人只徇浮世,迷不知出,虚死生一世,与凡人者远乎?
孔子稍言之,盖微于世书耳。
其广说大明,研几极妙,行而效之,若待乎佛出世之教,宜为然尔,此盖可以宜数审也。
今佛以其出家持戒,特欲警世之浮假大梦,揭人业障,而治其死生之大患也。
韩子反以此为患者,假其介胄其障者,而毅然排佛,谓佛诡扰我世治,此韩子以己不见而诬人之见,其情弊如此之甚也,佛尚何云?
异书云:古有梦国,举其国人皆以梦而为觉。
及其以真觉者谕之,而伪觉之人反皆诟曰:「尔何以梦而欺我耶」?
彼觉者默然,无如之何。
是颇与韩子属拒佛类也。
韩子诗曰:「莫忧世事兼身事,须著人间比梦间」。
是必因于大颠稍省,乃信有外形骸以理自胜者始尔。
虽然,其前说已传,欲悔言何及也?
又曰:「呜呼!
其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后,不见黜于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也。
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,不见正于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也」。
韩子疑耳无断。
君子临事,即以理决之,何必赖古人?
使韩子出入为将相,临国大事,尚曰此未可黜,未正于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,冘豫则其大事去矣,何用将相为?
夫百行洁身禁,不出乎斋戒也;
群善致政,不出乎正心也。
佛法大率教人斋戒正心,无恶不断,有善不宰。
今世后世盖当有圣贤自以其道理辨,奚必其既死之文、武、周公正之黜之,乃为信耶?
儒书之言性命者,而《中庸》最著。
孔子于《中庸》特曰:「质诸鬼神而不疑,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」。
质诸鬼神而无疑,知天也;
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,知人也。
是必俟乎大知性命之圣人,乃辨其中庸幽奥而不惑也。
然自孔子而来将百世矣,专以性命为教,唯佛者大盛于中国。
孔子微意,其亦待佛以为證乎?
不然,此百世复有何者圣人大盛性命之说,而过乎佛欤?
斯明孔子正佛亦已效矣,韩子何必疑之?
又曰:「斯何道?
曰:斯吾所谓道也,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。
尧以是传之舜,舜以是传之以是传之汤,汤以是传之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,孔子传之孟轲之死不得其传焉」。
韩子此文乃谓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、孟轲九圣贤皆继世相见,以仁义而相传授也。
与汤,汤与文、武、周公,周公孔子孔子孟子者,乌得相见而亲相传禀耶?
韩子据何经传,辄若是云乎?
孟子曰:「舜禹至乎汤五百有馀岁,汤之至乎文王五百有馀岁,由文王至乎孔子五百有馀岁,由孔子而来至今百有馀岁」。
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、孟轲,其年世相去赊邈既若此矣,而韩子不顾典籍,徒尊其所传,欲其说之胜强,而不悟其文之无实,得不谓谩乱之也?
韩子之言可尚信乎?
《论语》谓尧将传天下于舜,乃告之曰:「咨尔舜,天下之历数在尔躬,允执厥中」。
舜亦以命
而尧、舜、禹其传授如此,未闻止传仁义而已。
至于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、孟轲之世,亦皆以中道皇极相募而相承也。
《中庸》曰:「从容中道,圣人也」。
《孟子》亦曰:「中道而立,能者从之,岂不然哉?
如其不修诚,不中正,其人果仁义乎?
如其诚且中正,果亡仁义耶」?
韩子何其未知夫善有本而事有要也,规规滞迹,不究乎圣人之道奥耶?
韩氏其说数端,大率推乎人伦天常与儒治世之法,而欲必破佛老二教。
嗟夫!
韩子徒守人伦之近事,而不见乎人生之远理,岂暗内而循外欤?
夫君臣、父子、昆弟、夫妇者,资神而生。
神有善恶之习,而与神皆变,善生人伦,恶生异类。
斯人循法不循法,皆蔽一世,茫乎未始知其身世今所以然也。
必死,死而遂灭,乃恣欲快其一世,虽内自欺,亦莫知愧乎神明焉。
及乎佛法,教人内省不灭,必以善法修心,要其不失于人伦,益修十善,盖取乎天伦,其人乃知其万世事之所以然。
上下千馀载,中国无贤愚、无贵贱高下者,遂翕然以佛说自化,纵未全十善,而慎罪募福,信有冥报,则皆知其心不可欺。
此属几满天下,今里巷处处所见者。
纵然,佛犹于高城重垣辟其门而与人通其往来者,若于大暗之室揭其窗牖,而与人内外之明也。
比以诗书而入善者,而以佛说入者益普益广也;
比以礼义修身事、名当世者,而以善自内修入神者切亲也,益深益远也。
较其不烦赏罚,居家自修,其要省国刑法而阴助政治,其效多矣,此不按而不觉耳。
彼悟浮生,谓死生为梦为幻,而出家修洁,以其道德报父母为重,甘旨之勤为轻者,是亦生人万分而其一乃尔也。
虽然,犹制其得减衣资以养于亲,容其果弃父母也。
夫佛之设法如此,其于世善之耶?
恶之乎?
其于人伦有开益耶?
无济益欤?
与儒之治道,其理教乎顺耶?
韩子属盍深探而远详之?
老子之教,虽其法渐奥,与佛不侔,若其教人无为无欲、恬淡谦和,盖出于三皇五帝之道也,乌可与杨墨概而排之?
孔子以列圣大中之道断天下之正,为鲁《春秋》,其善者善之,恶者恶之,不必乎中国、夷狄也。
《春秋》曰:「徐伐」。
徐本中国者也,既不善则夷狄之。
曰:「齐人、狄人盟于刑」。
狄人本夷狄人也,既善则中国之。
圣人尊中国而卑夷狄者,在疆土与其人耳,在其所谓适理也。
故曰:「君子之于天下也,无适也,无莫也,义之与比」。
若佛之法,方之世善,可谓纯善、大善也,在乎中道,其可与乎?
拒乎?
苟不以圣人中道而裁其善恶、正其取舍者,乃庸人爱恶之私,不法,何足道哉!
跋吕紫微大慧 南宋 · 刘克庄
 出处:全宋文卷七五八四、《后村先生大全集》卷一○七、《后村题跋》卷九
儒者率嘲侮释氏,而韩公尤甚,或欲火其书,或欲冠其颠。
余谓灵师饮百盏醉花月,文畅北游边慕裘马,荤酒俗髡尔,宜为韩嘲侮。
大颠稍识理道,解外胶,则有不可得而嘲侮者矣。
圭、杲二僧,僧中鸾凤也,吕紫微叹其可与共饮,而不得共饮为可痛惜。
然紫微惟待圭、杲如此,使遇灵、畅,其嘲侮岂减于韩公哉!
杲公与蔡中郎子应为方外友,往返书帖不呼官,或呼道友,或呼灵岩山下大脱空。
百十年前尚有此事,其后士大夫益自尊大,缁流益自卑屈,不复然矣。
韩文公别传后序 北宋 · 欧阳修
 出处:全宋文卷七二八
予官琅琊,有以《退之别传》相视者,予反复读之,知大颠盖非常僧也。
及后复得孟简所答退之之书,则曰若大颠者果常僧耳
而《别传》乃以为孟简所纂,疑二者必有一伪焉。
要之,答退之之书,其文俚,而《别传》则非深达先王之法言者莫能为也。
退之《答孟简书》盖在袁州之后,其书尚深訾浮屠,岂易信人者其守易政之言果验耶?
抑实未尝知《别传》所载,而为大颠所屈耶?
虽然,《别传》之言,予意退之复生不能自解免,得不谓天下之至言哉!
予尝患浮屠之盛而嘉退之力能诋之,疑柳子厚之徒又诋退之之学。
及观退之所言,果如子厚不为过也。
噫!
浮屠之说流于今而盛者,岂其道诚不可改而天卒相之耶?
吾所不能测也。
庐陵欧阳修题。
按:《释氏资鉴》卷七,续藏经第二编乙第五套第一册。
策问(一) 南宋 · 薛季宣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七九一、《浪语集》卷二八
问:《语》曰:「道不同,不相为谋」。
夫彼重则此轻,天下必然之势也。
孟子之拒杨、墨,荀氏之诎孙、吴,与韩氏之辟佛、老,凡以此也。
夷考其事,乃若有大可疑者。
老子孔子同时,庄子孟子同时。
老子之书推提仁义,绝灭礼乐,宜得罪于圣人者,而夫子从之问礼,至欲窃比老彭。
孟子战国之时,尊圣人之道,杨、墨之外,虽若神农之言、桓文之事,尚皆辨其非是,庄周诋訾孔氏,曾无一语及之。
至若荀卿论诎孙、吴,而躬未免于谈兵;
韩愈深辟佛、老,而与大颠弥明之徒游从,多所假借。
西方之教,盖百家之晚出者,其清静类庄、老,其自了类杨、朱,其慈悲、明鬼、非乐、不丧,又甚夫墨者之言;
一二三柏子之机,乃其极至语也,然实本于宋钘、惠施、公孙龙坚白异同之辨,宜儒者之所不予。
王通祖述六经之学,断然以圣人许之,先正司马公作偈破禅,犹是说也。
学者疑之久矣,必有能辨者焉。
按部至潮州大颠堂壁1071年1月9日 北宋 · 周敦颐
七言绝句 押微韵 创作地点:广东省潮州市
退之自谓如夫子,原道深排释老非。
不识大颠何似者,数书珍重更留衣。
潮阳灵山大颠禅师 南宋 · 白玉蟾
七言律诗 押鱼韵
天地神祇不可诬,小人君子费分疏。
我无其事初何恤,自揆于心或未如。
岂是大颠留乃服,只闻刺史造吾庐。
谁能脱略形骸外,孟简尚书谩寄书。
书心经后赠绍鉴元丰五年十二月十三日作) 北宋 · 司马光
 出处:全宋文卷一二一六、《司马公文集》卷六九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经籍典卷四六四
余尝闻学佛者言,佛书入中国,经、律、论三藏合五千四十八卷,《般若经》独居六百卷。
学者撮其要为《心经》一卷。
为之注者,郑预最简而明。
余读郑注,乃知佛书之要,尽于「空」一字而已
或问扬子:「人有齐死生,同贫富,等贵贱,何如」?
扬子曰:「作此者,其有惧乎」?
此经云「照见五蕴皆空,度一切苦厄」,似与扬子同指。
然则释老之道皆宜为忧患之用乎。
世称韩文公不喜佛,常排之。
余观其《与孟尚书书》,论大颠云:「能以理自胜,不为事物侵乱」。
乃知文公于书无所不观,盖尝遍观佛书,取其精粹而排其糟粕耳。
不然,何以知不为事物侵乱,为学佛者所先耶?
今之学佛者,自言得佛心,作佛事。
然曾不免侵乱于事物,则其人果何如哉?
西京僧官凡六员,曰录、曰首座、曰副首座左右街各有一。
缺则选僧之有行业者补之,又缺则以次上迁,逮左录而止。
崇德僧绍鉴既为左首座矣,会足有微疾,乃叹曰:「吾弃家为僧,固求自安逸,今已病而犹自勤于僧职,岂吾本心哉」?
即投牒自请解去。
时左录新物故,其徒皆止之,以为宜待次补。
鉴不听。
既解去,明日,右录亦物故,补其处者乃位于鉴下之人也。
其徒皆为之恨,鉴处之恬然。
噫,鉴傥不知事物之空,能如是乎?
郑经刻石于天宝末,今颇残缺。
余贤鉴能不以所重易所轻,且欲劝之,俾全其所得,乃命吏好写一通以赠之。
元丰五年十二月甲寅涑水迂叟书。
更少颠师号 明 · 徐渭
五言律诗 押词韵第三部
古月大颠师,君颠颠亦稀。
当年曾付钵,此日也留衣。
白拂悬墙敝,乌巾罩发微。
相过今几日,日日醉如泥。
示同龛居士傅申之 宋 · 释克勤
 出处:全宋文卷二九○一
学士大夫相见,多论理性,差近根本。
即广知见,该涉玄妙,通天人之际,会同三教,为通儒。
以之著述,欲垂名异世,颇顾践履,立节退听,修贤业,有至肤浅。
要涉猎以资谈柄,尚口好胜,用伏同列,增长我见,皆非正因。
虽贤于拍盲,不知信向,任自己单见浅闻而生毁訾,昧果迷因,堕入流俗者,然比之真实虚心洁己,刻苦退步,忘怀契證,脚蹋实地,透根尘,绝伎俩,与古为俦,如维摩大士、给孤长者之流,克證道果,超世出世。
只如唐朝裴相国、陆亘大夫、陈操尚书、王敬常侍、于襄阳、李习之、郑愚、韦宙,莫不悉心体究,尽平生得受用我宗。
尤洞明出没,穷深极奥,杨大年内翰、李驸马都尉便可与庞居士并驱。
盖具大力量,在仕路不舍宰官,游方之外,提佛祖巴鼻,钳锤世人,操同事摄,向鸳鹭行中,出作方面,与大宗师为内外护,岂非夙昔承灵山记莂,发百劫千生炼磨愿行,而阐如是机缘耶?
近世佛法虽浇漓,而衣冠贵胄深信者极夥,殊有古风,要是前三流中相半。
傥有志乎此段,须攀上上大机,勿作中下体度,则超凡出尘,得大解脱为不难。
唯是专一久长,逢境界恶缘,直截拨断,所谓「假使铁轮顶上旋,定慧圆明终不失」。
李渤拾遗出守九江,与拭眼归宗相值,一面投契。
一日,蓦问:「教中道芥子纳须弥,岂有是理耶」?
归宗云:「人传公为李万卷,是不」?
对曰:「然」。
宗云:「观公身不满三尺,万卷书甚处著」?
李即领旨。
此岂可与著相执情守见者论量哉!
要是因指见月,忘筌罤、得鱼兔者根器,乃可以不守方便窠窟尔。
直一举便知落处,然后颖脱到七通八达之地,显大受用矣。
韩文公大颠:「愈公务事繁,佛法省要处,请师一言」。
只据坐,公罔然。
是时三平侍立,即抚禅床一下云:「侍郎和尚道先以定动,后以智拔」。
文公大喜曰:「禅师佛法峭峻,却于侍者处有个入处」。
利根种性,一拨便转,看他师资互作方便,向不可名,不可言处发挥,非韩公俊快,安能领略?
所谓挥斤者敏手,亦须受斤者有不动之质,然后二俱入妙。
不然,则成一场漏逗尔。
观此那假日日入室,朝朝咨参。
是故昔人隔江招扇,渠便横趋而领。
今恁么形纸墨,乃知而故犯也。
按:《佛果圆悟真觉禅师心要》卷上终。
又答义仲 宋 · 许景衡
 出处:全宋文卷三○九四、《横塘集》卷一五
还示甚悉,然无固疑也。
《传》曰:「祠神海上,遇大颠,其改刺袁州,又诣大颠,献衣二袭」。
皆与《答孟简书》不同,盖退之还往已熟,暨至海上,遂造其庐。
其改刺袁州,则不复造其庐也,留衣服为别而已。
又《传》所载,多摭退之所常语者,此某所谓好事者为之也。
昔汲人发冢得古书,以为皆周、孔所著也,其后乃有伊尹自立及太甲伊尹之说,学者亦将从之乎?
属头风,笔此不一。
宠示室铭帖 南宋 · 王十朋
 出处:全宋文卷四六二七、《宋人法书》第三册、《书画汇考》卷一四、《六艺之一录》卷三九五、《古书画过眼要录》第四七三页
十朋伏蒙宠示室铭、题跋并和诗,三复钦叹。
诗词意俱工,但过情之誉,非所敢当耳。
铭跋高深微妙,然有所未谕者,「不欺」二字,岂晚学无力量之人所敢拟议?
以是名室,自知得罪,窃效古人坐右铭,聊以自警云耳。
张丞相以合天人为不欺,深得《中庸》谨独、《论语》一贯之旨,其说非不广大,其为训戒也亦深且至矣。
而高见以为未广。
如是,则吾夫子所谓「惟天为大,吾谁欺,欺天乎」之语,亦未广耶?
近世学者多流入于异端,反以吾圣人之道为小,又以天为小,而求其所谓大,于灵无荒唐清净寂灭不验无实之间。
是之所谓大者,非欺而何?
不谓贤者过之,而亦为是说也,大是饶舌。
及「神游毗邪离城,稽首丈室」等语,虽出于戏翰弄墨,然先圣贤所不道、六经所不载,恐非先生长者为后学之训,未敢承教。
金华子之学亦杂于佛老,至其《读和韩诗》有「想见大颠师,不应谈漝么」之句,识者伟之。
圣道不明久矣,诸儒不能无罪。
因高论雄文之及,辄敢布其狂言,十朋惶恐。
右,谨具呈。
左奉议郎、充集英殿修撰权发遣饶州军州事王十朋劄子。
请彦老开堂疏 南宋 · 邵博
 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五六、《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》卷七八
士比退之,许大颠之出世;
僧如惠远,招灵运以论交。
惟儒释之既同,亦道德之相契。
顾兹妙理,宜有宿因。
惟有先公,为时前辈,爰有方外之士,早从人间之游。
冠佩永秘于名山,松槚近依于宝地。
念师表常求于先友,须名德不愧于古人。
老禅师学本无心,传孔氏之道;
才真可用,近闻登观之风。
寺属老僧,当悉占于规戒。
占辞有感,雪涕无从。
果哀恳之获伸,庶冥福之可荐。
宋朝散大夫字溪先生阳公行状(上) 南宋 · 阳少箕
 出处:全宋文卷八一五四、《字溪集》卷一二
荥阳世家出帝高阳春秋时在鲁、晋、楚者,皆其胄也。
汉号玉田氏,其后繁昌,耽、裕、骛、哲、尼、固、休之、惠元、思义、为、峤、城,咸著节义,为时闻人。
其在蜀者曰谟,自汉元嘉与龚荣诣巴郡太守,请分置垫江郡
曰群,佐昭烈,与赵云齐名。
唐末曰安仁,起兵绵竹,辅王建,讨全忠
厥后子孙散居剑以东。
国初,君进繇武信凤台派为合之巴川县小龙潭后觉里人,四世而至于曾祖明,字周臣,以阴德孝行闻于政和间,时人为著《阴德集》。
武信有异人,号净眼师,阴德公将谒之。
师先一日命左右曰:「巴川阳公将至矣」。
已而公果来。
师谓公佛地位中人,将传心印。
德公辞曰:「纲常之大,如之何其废之」?
妣梁氏,继仲氏。
熙载字应祥,登绍兴二十年天府书,乐善不倦,守道固穷,号后觉先生
妣康氏。
景春字伯震,德行文章为时师表。
乾道元年能书,以宁宗御极恩,官至从政,累赠宣义郎号龙潭居士
普慈冯氏,懿行淑德见于礼侍度公志铭,赠孺人
淳熙丁未九月初七日戌时,实生公于后觉里巴字溪之上,名昌朝
甲午,以名贡于乡,字正父小字宗骥
行鼐二师,事考亭高弟性善度公正、莲荡㬊公渊,尽得其传。
淳祐辛丑进士第,怀敕五年,俛调昌州酒正,摄广安学官、大宁理曹
从政,调绍庆学官,摄郡通守,志恬退,隐居不仕。
路使者闻于朝,加通直郎,赐六品服,累封朝散大夫
咸淳丁卯十月十日癸亥辰时,考终命,年八十有一。
门人因所居,字之曰字溪先生
公取武信张氏,唐相曲江公之裔,先卒,赠恭人
二子:长少箕,登景定壬戌进士第,今修职郎
季炎卯,登淳祐丁未进士第,今中奉大夫、巴川县开国男
全庵之子炎巳为子,荫登仕郎
孙男四人,孙女四人,曾孙男女二人,玄孙一人。
咸淳戊辰二月既望,葬于江陵府松滋县香炉峰堆玉坪寅山之原。
公生有奇质歧嶷,知长幼尊卑,好弄笔墨简策。
终日端庄巍坐,群儿戏诱,不顾也。
龙潭居士口授以书,一再过即成诵。
九岁毕九经,属文如成才。
居士有诗曰:「诗书有味嚼逾美,编简无花开自香」。
公和曰:「文章不数向、歆辈,姓字须教班、马香」。
宿儒庞子渊试以《大旱汝作霖》诗,公赋曰:「岂但流王泽,应须沃朕心」。
时人惊叹。
成童博览群书,纲常名教之道,古今治乱之,莫不洞贯。
医药卜筮之书,天文地理之学,射御书数之文,咸精通焉。
乡贤性善度公正建昌受业考亭以归,遂往承学。
公慈孝出于天性,侍龙潭居士刻不忍去。
部使者母丘公恪罗致居士为夔理曹,公年十八,实侍行。
甫两舍,居士夜坐吟《挽故人》诗曰:「五十三年堕鬓魂,一朝埋玉骨方温」。
公然釭秉笔,书未竟,居士忽坐逝。
公于逆旅中治丧扶护。
时伪禁严,《家礼》未见于世。
公请于度公而行之,衰麻敛奠,一遵古制。
先是龙潭公居官日,有劝以俸金买良田为诸子计者,因笑曰:「教子当以诗书,田宅非所以爱之也」。
暨殁而家四壁,无以为葬。
公赞议贸所居室庐以奉丧事。
自是陋巷箪瓢,人不堪其忧,躬植蔬果,以供慈闱甘旨。
年三十,娶曲江张氏。
冯太夫人以子舍食贫为怀,命出居营生。
甫月馀,与张夫人私相谓曰:「忍以生事亏定省乎」?
乃亟归侍,奉菽水,勤温凊,咸得欢心。
爨烹沃盥,躬服其劳,有代己者勿许也。
一时乡父老诏子弟孝养者,率称公为法焉。
冯夫人疾笃,公露香祈天,减己算以益母寿,密刲股以进,太夫人绝而复苏,延七年然后终。
公执礼过哀,有白蛛垂倚庐者七日,闾里聚观,咸称孝感
公尊祖奉先,孝敬纯一。
居室陋,家庙务严洁。
家虽贫,烝尝必备礼,每祭必思祖祢嗜而荐之。
濯溉灌罍,必躬必亲。
前期致斋至恪,及祀之日,涕泗呜咽不胜,望悲恻感慨。
晚岁私谓二子曰:「吾于考妣夙夜追忆。
夫以大舜夔夔斋慄,多历年所,犹终身慕之,况庶人乎。
吾未冠而孤,仅获事母数十年,虽粗得欢心。
母殁十有馀年,始叨第,无亲可荣,只仿佛终身之慕而已。
二亲时若见之,愈敬愈孝,不敢越足于天理之外。
此心八十馀年,不曾向人道也」。
公于兄弟极友恭,事伯同甫、昌泰如事父。
同甫染疴,公尝药侍疾,衣不解带。
暨终,以哀号过感心恙。
何氏姊嫠居,数丧不举,公竭力营之。
邓氏姊晚无依,公迎养,乱离必载与俱。
姊性严急,寓荆州,卧病久,左右莫能承其颜者。
公年六十一矣,泣下曰:「姊,吾所与同胞。
性之宽严,吾善能顺之」。
于是躬药饵,亲馈食,问所欲而敬进之,昼夜不解衣者累月。
与弟季全父同居,怡怡如也,人无间言。
避地夜郎,全父疾殆,公密祷曰:「弟幼得父母之欢心,长得伊洛之正传。
今疾革矣,而犹未有后。
某则既有子可承祭矣,生且无益于时,愿以此身为弟请命」。
弟因感异梦,疾乃瘳。
全父负四方志考亭高弟之在东南者,皆得及门。
后终于临汝,犹子炎已生甫数岁,孤孀无依。
公命季子取以归,教养如己子,而以咸淳郊荫官之。
从兄昌临丧亲致毁,寝疾,人不敢近。
公独扶持,始终不懈。
比敛含,皆于公之手焉。
阳氏世以诗书传家,故俗党未尝轻去贫贱,凡生无以为养,死无以为葬,笄无以为行者,公咸经纪之。
邻里乡党友助扶持,曲尽其道。
友人李发明在缧绁中,而非其罪。
公往他郡,为之求救。
李丰其行橐,比返,仅縻扉屦,馀悉归之,李曰:「为人忠,交友正父是也」。
蜀有敌难,避地夜郎山谷间。
会敌犯泸叙,公与一家相失,独深入不毛,绝粮久之。
同行有以不义得食进者,公坚却之,但汲清泉,茹黄精以充腹。
惟《易本义》一编未尝去手。
敌退而反,张夫人及子妇亦免于难,亲故罹祸者十八九。
公谓张夫人曰:「吾家幸保全,天其或者全予以周众人之急乎」。
于是悉所有以给困乏。
嗣岁,张夫人卒,几无以为敛。
乡人或有以饥渴为心害者,公叹曰:「是可不亟求正乎」。
乃与弟全庵南午、侄存庵醇、友人宋君如山、罗君仲礼、朝宗、陈君晰之、黄君应发举蓝田吕氏《乡约》,推前进士黄君应凤为长,合同志行之,齿位,劝德行,录善规过。
又与李君明讲明乡饮之礼,于以维持孝弟忠信之风,一乡化焉。
公幼居丧,读《礼》暇,则取释老书阅之,辄洞其源委而叹其虚无也。
免丧,为书深诋之,以谒性善,曰:「吾友伯震有子矣」。
乃授以《太极》、《易》、《伊洛语录》。
公读之,自谓圣贤之传可以心会,尧、舜君民可以身致也。
于是专意理学,其要以诚意正心为本,而于日用常行间实践之。
性善以君命召,公请曰:「先生东矣,吾将谁师」?
性善曰:「笃志《四书》,以为纲领,而求其放心可矣」。
且曰:「涪陵莲荡㬊亚夫紫阳之门最久,盍往师焉」。
遂与弟全庵、侄存庵束书造之。
㬊门庭甚峻,惟难疑《四书》,至问《易》则正色斥绝。
公固请不已,莲荡察其志之专,乃曰:「子于《易》有何所见」?
因举所作《阴阳消长图》以进。
㬊熟视久之,喜曰:「曩欲作此呈考亭,而未也。
大抵一气不顿进,一形不顿亏。
今子得之,始可与言《易》也矣」。
乃以一正八悔、见乃谓象之旨、思无邪、毋不敬、惺惺法授之。
公豁然有觉,故因雨后赋诗,有曰:「霹雳一声风卷去,谁家水馆夕阳天」。
后㬊公殁,性善入侍经帷,祈归弗获。
公乃万里往卒业,亲朋交书尼之,而志愈笃。
《过庐山》诗曰:「饱谙风月归,庶几无虚还」。
《谒元公祠》曰:「图由自得前无画,道未尝亡今有书」。
既造性善函丈,质问不怠。
居数月,性善语之曰:「子学问包括,只欠一以贯之」。
因曰:「但收放心,令勿忘而常敬,自然随处透彻。
东坡伊川拘,伊川曰:『吾日履安地』」。
数日,公请曰:「自体认师言,真见得伊川所履,真如大官路快活气象,使人寝不寐,脚不住」。
性善矍然曰:「子胸中透澈矣。
当时曾子专用力于内,盖如此也」。
毅斋徐公侨时在朝,公往请问,徐以所得考亭存心之要语之曰:「道心为主,人心听命,元只是一个心。
人心不流于人欲,道心不流于虚无,便是察得精了,心与道一,一则不二,此便是中」。
公欣然有得。
鹤林吴公咏、平洪公咨夔凤山李公性传鹤山魏公了翁敬公为学,咸器重焉。
度公寝疾,公与弟侄侍侧,讲问不绝口。
暨殁,公与同门友为之敛含执丧。
后朝廷赠典训词曰:「卧病于数千卷之间,性焉已尽;
敛含于二三子之手,命也何言」。
则一时师弟子讲学之懿,已蒙圣朝之知矣。
于后,公忆师之词曰:「求之高远,则昭乎目前;
索之浅近,则浩乎深渊。
无臭无声,存日用间。
引予于宽夷而弛其缚束,纵予于大壑而辞于沟渎。
师言,惟日不足」。
公归蜀,会湛溪李公孜将漕梓东,盖考亭高弟方子之弟也,遂往谒焉。
李公语曰:「弘毅二字,不可偏主」。
又曰:「士才有一毫希慕之心,便是欲」。
公既闻道于师,隐居求志,不复以贫贱忧戚累于心。
辟静室,镇日独坐,自验此心未应事物已前本体气象,因语学者曰:「吾心本然之天,明镜止水,即所谓未发之中也。
物来能名,事至能应,即所谓而皆中节之和也。
释老之所谓明镜止水者,静而无动者也。
吾儒则静亦定,动亦定,静而动者也。
喜、怒、哀、乐、爱、恶、欲,须要见得此七件如何是正,如何是邪,觑得分晓,每事行教彻头彻尾,便是致知力行事业。
学者先要见得大本,用十分功夫通贯,令为一心之主。
大本既立,然后枝叶从此生出。
明德是先理会大本,似镜子在这明了,看有甚来,便照破他,妍丑分明。
今时人空只要随事做教好,而大本元不明。
若大本明时,随事付去,便不劳力。
心未定时难开眼,眼堪开处便存心。
要识得《孟子》『大人不失赤子之心,操存舍亡』意思,《大学》『定而后能静』境象。
存得心时眼界,一番别一番义理,一日明一日心思,不可太远。
去得远了,少间收拾不来,压捺不住。
虽应事接物,只是在这里,其对待不过寻丈间,自然事去了。
心只在持守须定,立志须高,当使颓波砥柱,疾风劲草。
天理,性之善也,以语人,孰不曰此所当循,而终玩岁愒日,莫之由也;
人欲,情之恶也,以语人孰不曰此所当去,而终胶固沉溺,莫之违也。
其患在于不能制。
心意是出萌底志,是大概向去底。
诚意是合下初萌时便诚,诚者物之终始。
诚意到处便有物,不诚无物。
须是致知格物,知得这物理,方会得诚。
若知尚未致,只是冥行索途。
诚之一字,平时虽是涵养体认得明,亦须临事之时,更加提醒,自然私意不生。
克、伐、怨、欲,谓之四贼。
克谓好胜,伐谓矜伐,怨不自责而怨人,欲是私欲。
所谓不行者,此四者不是便无,却元在舍里,只是牢固关锁,不放出门。
若关闭不牢,又走做事。
夫子所以曰:『可以为难,只是掩遏,不使出来而已』。
仁者则浑然天理,此四者不在其中矣。
定而后能静,诚是吃紧。
学者于此,如隔烟雾,如隔纱窗,所以闪烁不定,更如何会静。
心既不静,万境变迁,七情驰逐,相鏖糜缠缚。
有困而悔,悔而觉者,有乍觉而遄为所引去者,有终身懵昧,全然不醒者」。
或谓大丈夫须要淫坊酒肆处处去得,公曰:「学者初得入学之门,便学随波逐流不得。
且须恁地斩绝,待扑杀了四强贼,却洞开门户。
向来沈晦和靖,问子见南子,尹:『不得不见』。
沈曰:『先生敢见否』?
曰:『不敢』。
问何故,曰:『只为未到磨而不磷,涅而不淄处也』。
愚佩斯言,以为学者当随分量渐进。
如『闲邪存诚』,『成性存存』,虽成德之人,亦须要无时不谨也」。
约友宋如山自以步月林下,心无一事,想象道体,恍然若游太虚,不胜其乐问者,公曰:「此是曾点莫春舞雩咏归气象。
夫道体不可想象,要在实见得分明,则太虚便是自己心胸,何止恍然若游而已。
林下步月,只好验夜气,但恐只见得静中静
须更识静中动,动中静,则昼游通衢,无非林下步月,亦无红衢紫陌之所存矣」。
或问:「一日十二时中,无背理伤义之事」?
公曰:「此言恐失之太快。
曾子『吾日三省吾身』,须是自觉尚有不克尽处,深自省察。
学者当于念虑一萌之初,剪断私意,只令向中一脉里行,莫待到事上方觉,便是悔亡底意思」。
乃作《求放心箴》曰:「人秉良心,万里包括。
心有动静,该贯事物。
方其静时,虚灵湛寂。
公私界限,精明别白。
应感而动,理欲萌檗。
同行异情,遂判得失。
制动,何事非得。
动而忘,为是物役。
求则得之,罔间食息。
放不知求,蔽固没溺。
愚知圣狂,相去丝忽。
危哉微哉,圣言不易。
致知力行,兢兢朝夕」。
尝曰:「愚平日只于人所不知、而己所独知之处用功。
是则进,非则亟加刬剔,求以仰合前贤。
有所不能,则朝夕汲皇而已。
不睹不闻,是己所不睹不闻。
独是人所不睹不闻,其极只是思无邪,无不敬,大庭广众与暗室屋漏无间,无过一个敬」。
诲门人曰:「吾人如今只用心于内,求仲尼、颜子乐处,曾子忠恕一贯,使心中义理如日之中天,则六合之内,不遗微小,容光必照,无往而非日之所到也。
愚之学只是见得一句明,便要行得一句到。
才行不到,终日孜孜求其所以不到之因,而必要至之」。
或问思无邪之难,公曰:「此不过念头初萌时著功夫,便似船开头乘水脉样。
到是行处,十分要照顾两边,无令触碍。
直待泊得安稳,方是得所止处」。
或问:「欲字善恶相半耶,多恶少善耶」?
公曰:「善亦未曾少。
万事万物,皆有善恶存乎其间。
天理人欲,同行异情,循天理处便是善,徇私欲处便是恶。
可欲为善,欲善而民善。
欲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,欲无言,欲行王政,何者非欲,何欲非善?
夫子言:『我欲仁,斯仁至矣』。
凡所欲好处便是善矣。
所以七情不可去一,只要在道心惟微一边也。
道心纯是善,人心该善恶,如恻隐羞恶,是非辞逊,便是道心。
四肢之于安佚,目之于色,耳之于声,鼻之于臭,口之于味,便是人心。
大率人心自血气中来,道心自义理中来也」。
语门人曰:「君子以一身应天下之万务,至中而止,由敬而入。
中者天理之当然,敬则持守此心,流行乎一中焉尔。
中仁义礼智,为孝弟忠信,百行万善,莫不皆有当然之则,所谓在中也。
贤知过之,愚不肖不及焉。
中,自在也。
其运用酬酢,动容之间,尝难于得其中者,不知持敬而已。
敬也者,庄肃谨恪,耳目手足,心思念虑,无一茍焉,思有以见夫所谓中。
日由之行之,至之终之,及其涉历之久,应接之多,持守之固,自然物来能名,事至能应,毫釐丝忽,动与中会,而不容为言,亦可谓小成而已矣。
夫道不离乎中,事不离乎中,中不离乎心,停停当当,浑然自然,心诚求之,虽不中不远矣」。
「考程子论浩然之气一章,是见得《孟子》十分透彻,知其为坤学,故以直方大配之也」。
「孟子道性善一句,压尽天下万世论性之说,无以复加。
盖自太极而观,故有阴阳气理,不可偏倚。
然理则自无所谓恶,而气则不无善恶之异。
但太极所谓阴阳之气,亦皆是清明醇厚底。
到得付诸人处,各自地子不同,便有善有恶,所以前贤谓之气禀之性焉,此又是孟子下一层。
孟子则直说继之者善底,未在成之者上说。
所以万世无弊,理气虽同得于所禀,却于向上底数层别了。
譬之传神,渐模渐差,不是当初真的。
生之谓性,告子只于人物生处,便鹘崙说谓之性。
所以孟子后面用犬牛人折之,其辞便穷了」。
公祭莲荡㬊先生之文曰:「先生在宁考朝,毅然志道,万里寻师。
阅三年而后闻《易》于考亭以归。
十有馀年,至戊子先生之学始传。
又二十馀年,至淳祐庚戌,配食于北岩,而先生之学始显。
甚矣!
道之难闻而难行也。
凡人未见圣,若不克见。
既见圣,亦不克由圣
古之圣贤,其道不见信于当时,而终必行于后世者,穷达之势使之也,何患焉」!
盖公以戊子岁师事㬊公,至庚戌北岩堂,实㬊公配祀于伊川之日也。
公之学有自来,故远近从者众。
公于是循循善诱,随其气之浅深而语之,故闻者皆欣然动悟,各有兴起。
当途达官闻风而慕,争延置尊礼而考德问业焉。
公曰:「愚意虽不在仕进,却与同志之士讲明义理,庶或晚辈乐向此边,则异时以扶植正道,开迪人心,吾亦不为素隐,无补于世也。
此时正学渐,汲引晚进,尤为急务。
宜于后辈中择其气质可与语道者,罗而致之,使食息言语步趋,皆有涵养。
将来成就,出为世用,必有可人意者」。
时有执经习时文者,公语之曰:「本经自不容不精究,但勿止求为科举之学耳。
《周官》乃姬公治国平天下之法制,然皆自正心诚意中一理流出。
须于圣经文辞义理,上体认圣人之心,见得莫非天理流行。
异时此身得君行道,举而推行,便是周公事业。
若其不见用于世,则亦可施之于治家治身。
家与国元只一理,只规模有大小」。
「今人读书了,专用诸时文,身与经自为两途,到底有何济益?
如《论》、《孟》都是说心法治法,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皆然。
《诗》是心之吟咏,《书》是心之典则轨范,《春秋》是断案,《易》是包括总统心性之书,都只一理也。
为学者大纲,是自修进学,会至理于心而著之于用。
功名之念未去,则以馀力习文章,此亦游于艺之遗意。
富贵在天,穷通有命,只看信得过与不过尔」。
「看将来如今世上,后辈明敏聪慧者甚不少,只是著意时文,涉猎圣贤纸上语,才讲得些子,便道已晓了,殊不肯潜心研究,所以退省其私,不曾行得。
原其所以然,都是举世利名,相靡相尚,师友讲磨,父兄教诏,妻子期望,朋友里闾称誉赞叹,不出乎是。
引得人飞扬驰逐,无一息停,如何肯信性分中至德要道,是乾父坤母分付来底?
他既肯顺从父母之命,却要在天地间立身,只道父母宽慈,都不管共为子职底一分,不知将来作甚折合。
此某日夜浩叹,汲汲自照己身,恐有人亦如此为吾浩叹也」。
「考唐虞成周九德三物之教,却是上之人尊尚此以教人,故人人自幼至长,安其所习,德行修而人材盛。
至夫子时则难矣,春秋方趋向功名,夫子专道德。
速肖七十,真可谓狂澜之屹然者,颜子独称为好学,此岂特七十二子之学哉?
志学圣人而已。
志学圣人,所以只在心性上理会,于人心惟危一边,全然斩绝了。
择乎中庸,得一善,则拳拳服膺,亦不止于怒过二字。
夫子举此以答哀公,亦必有意。
以愚观之,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恶、欲虽均为七情,而末后二字最为重浊,为人心之累。
若欲变化气质,当先从事于此。
当初颜子此处已轻,却在怒与过上作功夫。
便似曾子三省夫克己,当从性大偏处克将去。
人各有偏,须自点检。
登徒子不好色而有淫行,便是气质偏处。
后世只是文辞太胜,义理全无。
董生识之,而时不见用,所以功效不著。
我朝硕儒辈出,亦是聚奎之气数。
斯道之传,自濂溪而始,至文公而极。
然其始也,可以扶植世治。
其极也。
又徒载之空言矣」。
「吾人之学,只是为己,做得是勿便以为是,便须勇猛自克,加磋磨底功夫,做得十分好了,潜晦勿彰,亦不必著心挂口,却别去做一件。
纵做得万件都好,且靠做一壁思量天地广大,不言所利,而生生无息,是如何到那时节?
无一可说,便是夫子『予欲无言』处也,自不必言矣。
凡人生世间,光景无多,而汩没利名,蔽固缠缚,自少至老,只在大黑暗中,啾啾杂杂,未尝见一点光明。
所谓醉生梦死,究竟何为?
纵有伊、傅、周、召爵位,而无伊、傅、周、召功业,瞑目之日,与草木俱腐,更有谁人称道邪
爵禄富贵既不关己,而方寸义理不明,大有可忧者在。
此愚日夜兢惕惴惧,不以底事累其中者也」。
尝又曰:「今之世望穹职尊,不以富贵自高,则怡气养体,孰肯笃志斯道。
纵有意翻阅,亦不过资舌本,懿文华而已。
去圣贤岂不邈乎径庭耶」?
又曰:「今人做功业,终不及得天地生成万物底盛德大业
说做文章,终不做得太和春温,万物生意,百卉妍媚,中和气候,欣欣荣盛底气象。
做到甚处,终不及。
圣人之道与天地相似,况只是贪荣竞利的一边,教做他天地内零碎的,亦不能及也」。
夔州明伦堂曰:「帝王为治,学校其大务也。
学校之设,明伦其大端也。
欲明伦,先明德,讲学有其序也。
天下之生久矣,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妇、朋友,人伦有五,天所序也。
仁、义、礼、智,性之德有四,天所命也。
天伦天德,圣王必学校以明之,天人相因成也。
俗熙熙,五教敷焉。
王民皞皞,庠序焉。
不听其所以天,而尽其所以人,使明者益明而闇者复其所以明,讲学之功,可以一日无于天下哉?
国朝学校遍天下,汉以来所未有也。
其始盖欲使天下之人格物致知,由仁、义、礼、智之性以明君臣、父子、夫妇、朋友之伦,修诸身,行诸家,而措诸天下之事业也。
文胜利汩,士浸失其本真。
学校之所进退,惟辞章工拙是校。
而士之息焉游焉,相与讲明于是焉者,亦惟佔毕编缀,吐芳漱华,以猎富贵。
至于人伦之本行而不著,是岂皆士焉者之过哉?
上下之所讲究,一不由乎五常四德,则人心日危,道心日微,物诱乎前,荡耳目而动心志。
七情失其所止,杂出而应之。
理欲交战,邪轇轕,得失判于呼吸毫釐,而径庭霄壤矣。
此士之所以贵乎讲学也。
伦即理也,散于百行万善,著于六经,明于学校,而根极于人心。
君子明此心以贯万理,治万事,而为天地万物之主宰,皆不出乎是伦之外。
讲学其可不是之先乎」?
又曰:「今时圆冠方屦,极情致思于科举之学,而自己性分绝不加意,所以文物盛而人材稀,治道日衰,时事愈促。
此时正宜讲明学术德行为先,刊剔人心之蠹,引之于圣贤径庭。
夫人动容出处,心思好尚,察其受病之处,痛下针砭,俾或有用。
不然,春花秋月,娱情悦目,弄倒世界,正坐于此」。
又曰:「世间聪明俊拔,非无颜、闵之德性,游、夏之文章,亦尝备历险阻艰难,造次颠沛。
至于擢科筮仕,浸溺于名利物欲之场,道机变为趋时,以圆转为了事。
矮窗残烬,生菹菜根,如隔几尘而讲故书,守故步者便为羲尊禹凿,道之不明不行,可知矣。
读书之法,始入头在循行数墨,记念成诵,其终在精思潜玩,触类而长,见得诸先贤解说之外,无限好的意思。
浩荡充周,而于日用常行,念念持守,步步踏实。
自知俗之所同欲竞趋共是者,渐渐毫毛之轻,而吾一身稍稍到前贤地位。
但只见得明,便勇猛著脚,更勿回顾,左觑右盼。
世间傍蹊曲径,非我行坐歇泊处所。
才目动心移,景象随变,恍然莫知所从,则进修之功,终不济事」。
又曰:「三百篇诗,正变万殊,只性情二字。
而风、赋、比、兴、雅、颂各随时随事,或可直陈,或当谲谏,皆流行一正理而已。
无邪不只是作诗者思无邪,而诵诗者亦当思无邪方得。
不然,诗是古人言志底,究何益哉?
夫道与事不两离,动容之间,逐处便是。
只有精粗显微之间,若体认,有以会万有于一原,合散殊而无间者焉」。
语诸子曰:「性分义理,用功既深,觉得胸中浩荡,则当详悉讨经究史,观圣贤心法治法,规摹制度。
所以防情立极,曲尽古今事物之变,与夫天文地理,风俗物产。
其间推迁更改;
淳漓厚薄,治乱兴亡之故,一一看过,使自心通晓,然后见得为国为邦,致理制治,自有时措之宜,如此方为有用之学。
不然,只是谈经说史秀才,与打坐入定一般,有事到面前,便排遣不去。
古人之道,不是观会便了,须要行其典礼方得。
不只系辞便了,须要断其吉凶方尽。
夫子言居则曰『不吾知也』。
如或知尔,则何以哉?
学者须要自家了得人事分,一旦得君行道,须是使天地万物,四海九州,含灵动植,我有酬酢对付他,教各自顺道理的著数手段,方可谓用之则行,舍之则藏,穷则独善,达则兼善。
若犹未也,只是瞒人自欺,愧怍亦多矣」。
又曰:「天地是一个大包裹,万物尽在其中,相争相摩,相誇相耀,而不自知特沧溟中一浮沤沙砾耳。
此说欲学者大著心怀,令与天地同其广大,则自见得世间万事万物,都不济事,心体虚灵,豁然大公,道流行,富贵利禄,纷竞驰逐,从此剪断,此知崇之学也。
又须观会以行典礼,春夏秋冬,生长敛藏,富贵贫贱,升沉利达,少壮衰老,饮食起居,凡人情之所不免者,都一一接应酬酢,各得其宜。
把前日高明广大道理牢守坚执,而终不为事物牵引,方是裁制得宜,便见得仁义准则与圣人相似的意思,方是有用之学。
所谓妙万物者,亦初不离乎物者也。
若都遗失了天下事,则学要做甚?
此又礼卑之学也」。
时门人有以官事废学为叹者,公曰:「抱关击柝,乘田委吏,无非是学,只要行得都合天理而已。
吾人幼学壮行,既自科目中出身,所干何事?
正当于日用常行,泛应曲当,件件物物,以当然之理酬酢,令无慊于心,即便是学。
舍是不为,更于何处作功夫?
若必待閒,则合下莫染吏俗,如颜、闵样方得」。
又曰:「伊洛之学,只为朝廷崇尚,所以人人熟读,用作时文。
退而观其所行,断无真履实践。
要是人心元不好尚此学」。
乃与受业者曰:「贤辈欲猎科第,则工时文可也。
若欲求圣人之,则当体颜子贫而乐,曾点咏而归胸中意思,方只是学」。
语门人曰:「读书只是说一遍过,却有何益。
如讲孝悌二字,须是我身分中日用常行,事亲,能事长,方是体认得孝悌的意思。
如讲忠信二字,是我真个为人谋则尽忠于人,为国谋则尽忠于国,与人交则尽于人,方是体认得忠信的意思。
时事虽搅扰,不可以此止进学之心。
只管理会自家功夫,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,看人操守。
文中子与门人讲道河汾,后来皆为明时辅佐,岂非多难之时,正是养成治世人才出来乎」?
公尤喜《易》,嘉熙间,与弟全庵、侄存斋偕宗族朋旧避难于符阳溪间,采薇茹,拂石傍,随事观理,即象玩辞,患难厄穷而不改其乐。
分教广安,郡人前进士杨君甲率同志问《先天图》义、象数之学。
摄大宁理曹,赵侯汝廪辟凤山堂,请公日讲一卦,命子崇樵师事焉。
侯于是相与讲明《易》书,答问往还,遂卦各有义疏。
部使者黄公应凤与公俱事性善,每以其同得于师者,相与抉象数之蕴而发挥之。
约友东山宋公如山讲明爻象,今载《易编》。
长涪北岩书院,李侯震午、刘侯叔子尊礼请问,乃作三陈九卦等义疏。
时南畴赵公震揆之子子寅为郡民曹,因从公问业,就养于夔。
李侯卓率子弟请问,公一本程、朱之学,疏为卦义,曰《易学正说》。
卧龙山阳丈室斗牖,讨论紫阳师弟子《易》学渊源及莲荡㬊公师传,手编集其奥义为一书,目曰《文公进学善言》。
渝州,厌嚣尘,乃于东山结茅临流,开卷自娱。
尝曰:「道无终穷,惟愈玩愈明,愈求愈有。
盖一爻一象,该天地万物之理。
假使心思虽穷得至,却未曾遇得此事,亦轻易过了,又复废忘。
一旦事来,又无以应之。
所以学者只大概说《易》,而终不用《易》也。
圣人心与天地一,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,皆是方寸间事,敛而为一,散而为万,随取随足,随应随当,目视耳听,手足行,无非自然。
学者须要十分用力推究,把持玩味,纵未到以一贯万,亦会有五六分。
浸浸不已,岂不涣然怡然矣乎」?
又曰:「《易》中天理,元只以一贯万。
晓得一义,众义皆
见得说不得,非是不可说,盖条理灿然,盈天地,贯古今,不容枚举缕数。
圣人也只提起纲要,不容以尽言,此事只要力行而已」。
又曰:「今时《易》学不下千馀家,皆释字义,讲爻象,说道理。
而迹其为人,则往往与《易》不相似。
则其所言,未必真知《易》。
伊川《易传》言人事最切,晦翁说《易》,于卦爻义最精,而二先生非茍言之,实允蹈之,后学于此折衷焉可也」。
又曰:「玩《易》只须四圣人卦爻象辞,平易思量去,使纯乎天理之,勿以后世人伪私欲参之,并勿引惹背意,方见得三百八十四爻,都是洁静精微,而吾之所以日用常行,都自有纯然天理一脉,平平坦坦,安稳快乐。
行得彻头彻尾时,是甚次第,更说甚王侯卿相,与夫释老升仙入定,惊动天地。
到此便是《剥》之硕果不食。
伊川言剥于上则生于下,人生至此,上下与天地同流,岂曰小补之哉」。
又曰:「《河》、《洛》两图是道之体用,只是要入身子体之为难。
只如孝悌二字,一日十二时中,有多少未尽善处。
须要行得似曾、闵,充而至尧、舜,方是极头」。
又曰:「夫子《彖》、《象》、《系辞传》是多少分明显著。
若说道理,断只用夫子为准,不过更与详明之而已。
《易》元无出于圣人言语之外者,只在力行求至,行得一步,是自家底一步,行得一事,是自家底一事」。
又曰:「《易》初未有物,当未画以前,只是浑然一理,在人则湛然一心,寂然不动。
喜怒哀乐未发之中,忽然至虚至中有个象,方发出许多象数吉凶道理来」。
尝跋《启蒙》卷后曰:「《易》有象有数与理与气而已矣。
著书立言,钥是焉者也。
理气妙于无迹,其体由象数而立。
象数显而可见,其用该理气而神。
精粗显微,岂有异致哉」?
又曰:「《易》,圣人所以范围天地,曲成万物,穷理尽性至命,昼夜,知生死,无一不本于《易》。
只谓世人不能潜心体玩,反折于二氏」。
又曰:「《易》与《春秋》相为体用,《易》便是《春秋》之体,《春秋》便是《易》之用。
明得《春秋》,《易》在其中矣。
夫子得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传于百世之下,不得已而作《春秋》,寓刑赏劝惩于一言之间,精微妙密,曲尽当时之人心天理,而警省万世之人心天理。
无非阐造化,明王法,揭中正,杜邪枉,扶人极于天下后世。
此圣人之大用,未易以管窥蠡测,言语尽而文辞释也。
游、夏不能措一辞,非不也。
圣人言近而指远,简而博,浅而深,不容一毫有所增损,只当默识心会而已。
所以伊川终不肯解释,略说数条,以开后学。
文定不得已而释之,其间尽引伊川之言,其馀皆帝王之法。
文公尚:『但不知当时夫子之意果如此否』?
则此书当研精熟玩,而未容以言语尽也」。
又尝曰:「岁晚衰颓,无复长进。
日夕静坐,期欲万想不萌于心,而未能也。
时玩所通之《易》,广而充之,义理无穷,愈精微而愈广大,至于莫可为言,私窃浩叹」。
公年八十,曰:「吾老矣,掩门兀坐,于十二时中,观三百八十四爻,焜耀流转。
就其间求乾健不息之理,而捉摸不能,徒窃浩叹圣人径庭不可到」。
又曰:「吾详玩从前书,见得越难为言,越不吃紧工夫,而愈精愈密。
真见圣人卓,殊不可及也已」。
又曰:「某年来昼日潜心,终夜静坐,见得万物生生化化,皆是易道彰著发见,中有个自然体段,加一些子人为私意不得。
才一毫差,便不是
自家心自晓得如此,而著言不得,安能以笔舌既邪?
同行止坐作,随便得一说,方见得乾坤妙用,日日时时在日用常行中流转。
此是圣人观会以行典礼之事,多少快活处」。
公谓《易》固形而上之,而实前民利用之书。
吉凶悔吝,都切近日用常行。
文公《本义》,只于占筮上说,大概不使人求《易》道于高远。
因欲取诸家卦林而折衷之,览究甫及,旬日而考终夔州卧龙山
《读易书怀》曰:「万户千门镇日开,无边风月随人好。
满城花断莺肠,芳菲易歇天难老」。
又诗略曰:「春树红颜几何,万里封侯成蹉跎。
河南布衣婆娑,却笑因风想玉珂。
未肯岩前扪翠萝,商丘不唱采芝歌。
独深于《易》如邹轲紫阳真人声相和。
莲荡归来扬其波,我傍梅花读遗书。
不知纷纷坐久落花多」。
涪州北岩玩易有感》曰:「乐意相关莺对语,春风遍满天涯。
生香不断树交花。
个中皆实理,何处是浮华。
收敛回来还夜气,一轮明月千家。
休用隔窗纱。
清光辉皎洁,疏影自横斜」。
观其词,则其胸中自得可知矣。
公弱冠即辨异端之妄,乃辞而辟之,以上度性善
其略曰:「甚矣!
人心之易惑而难晓也,世道之易颓而难挽也。
夫老氏清净之说起于汉文,释氏寂灭之说始于汉明,非先天地而生,首帝王而出者。
当时无卓识之人,以拔本塞源,遂使蔓延而不可止。
迨至韩愈,始排斥之。
然二氏之于中国,历数百年,入人也深。
而欲禁之,譬如堤已坏,水已决,而遏其流。
不亦难哉」。
又与李涪州震午书曰:「老氏之说,者尚鲜。
而佛之说,则弥近理而逾乱真。
趋者澜倒,不可拯救,反谓其说足以笼络天地,司掌造化。
天下之,不过小小智慧,终不足以尽其方。
其光明照见十方而极其至也。
光明洞照,亦不足以了其义
是致小根小器,陷溺其中,而竟不知所以
佛乃生于周昭王时,犹未入于中华。
至汉末始盛行,非先天地而有。
其弃三纲五常,尚未暇论。
而其说谓出入生死,愿欲从,非一世事理所
究竟何尝免得生死,遗得一世事理哉」?
尝答大监宝谟文公复之书曰:「蒙教学生读释氏书。
在忧中,详悉谛玩者二年。
知其乐性中天地,遗眼前世界,一刀剪断,万想不著,是大丈夫方做得底事。
但家世业儒,骨非禅客,只当守祖先之训,以求圣贤之心。
玩羲《易》以会五经之旨趣,穷卦象以究万有之始终,馀二十年矣。
见得天地间纷纶变化,不可名状,而其间实有为之主宰者。
不动不静,不增不减,宇宙间来间往,形色自荣自枯,皇帝王伯不可得而留,天地鬼神不可得而诘,朝不食,夕不寐,陶陶遂遂,不知我之所以为我。
想西方极乐,不是过也。
未审所居之室,与王舍、双林何似?
从游等辈,与花智、寒山何若?
须臾有上上等难名之妙,非非想难到之境。
然某谓自解即见性,闻解非真性,顿悟即正觉,闻悟非真觉。
开眼合眼,都只一般。
今生来生,了无二致。
所得止此,三缄其口久矣」。
时有请识兰若作兴者,公曰:「游定夫晚入禅学,文公每为不满。
横渠从佛无所得,而入圣人之,极为二程所敬。
故某恪守先儒之言,非圣人之书不好也。
自信殊坚,所谕文字,理不敢笔也」。
夔祷旱,贻书李侯曰:「今人祷祈,从事佛老以徼福。
夫释老所尚者,素修纸币之虚文也。
天地之心,可以虚文格乎?
况阴阳寒暑雨露霜雪,皆造化之气,释老安得操天地之权而握造化之机哉?
且龙神是地示享血祭者,而以佛经纸币素修事之,亦犹鼓瑟于斋堂也。
情与性与生俱生,释氏所谓寂灭为乐,盖自谓七情俱灭矣,更有何乐?
是释氏终未能去得七情也。
韩退之不信佛,未甚端的,只是说佛若是小人,焉得为祸福?
若是君子,不妄祸福。
其地位只是如此,其自把持只恁地,却元不见得佛是如何。
濂溪辈,便不与大颠说话了,濂溪诗亦有讥退之处也」。